老石匠的新刻刀：當非遺遇上紅色水利精神

　　暮春的韶山灌區(qū)，渠水順著青灰色的條石蜿蜒流淌，陽光灑在“飛漣灌萬頃”的渡槽上，映出石縫里倔強生長的野草。周建國蹲在渡槽底部，手里的鏨子敲在青石上，發(fā)出“篤篤”的脆響——這是他修復灌區(qū)石構(gòu)件的第三個月，鏨子落下的每一筆，都循著祖父傳下的“湘潭石匠技藝”，也刻著灌區(qū)建設時“劈開韶山銀河來”的往事。
　　在很多人眼里，非遺是博物館里的刺繡、戲臺前的皮影，紅色水利精神是史書里的口號、紀念館里的照片�？稍谥芙▏�這樣的實踐者看來，兩者早該擰成一股繩：非遺是看得見、摸得著的“活載體”，紅色水利精神是藏在技藝里、故事里的“魂”，只有讓非遺接住精神的“魂”，才能讓那些曾支撐中國人劈山引水、戰(zhàn)天斗地的信念，在今天依然能暖人心、聚人力。
　　一、先搞懂：紅色水利精神不是“老古董”
　　要談用非遺傳承紅色水利精神，得先弄明白這“精神”到底是什么。它不是掛在墻上的標語，而是一代代水利人在土坡上、堤壩邊“干”出來的。
　　1958年，韶山灌區(qū)開工時，沒有大型機械，數(shù)萬建設者用扁擔挑土、用鋼釬鑿石，在湘中丘陵里挖出了2400多公里的渠道。當時有個叫李貞的女戰(zhàn)士，懷著身孕還帶頭跳進冰冷的泥漿里堵管涌，后來人們把她值守的堤壩叫“貞姐堤”；還有個叫王進喜的石油工人，雖不是水利人，卻在大慶油田喊出“跳進泥漿池，用身體攪拌泥漿”——這種“敢教日月?lián)Q新天”的闖勁，就是紅色水利精神的第一重內(nèi)核：艱苦奮斗，不服輸。
　　到了上世紀70年代，密云水庫建設時，工程師們發(fā)明了“定向爆破筑壩”技術(shù)，用更少的人力縮短了工期；80年代，長江三峽工程前期論證，數(shù)百位專家用十年時間做了上百次模型試驗，只為確保大壩既防洪又發(fā)電——這是紅色水利精神的第二重內(nèi)核：科學求實，不蠻干。
　　而最動人的，是“共享”的底色。紅旗渠修了十年，沿線群眾自帶干糧上工地，沒有一個人計較報酬；浙江千島湖移民時，30萬百姓為了水庫建設，主動搬離祖祖輩輩生活的家園，只留下一句“國家需要，我們就走”——這是紅色水利精神的第三重內(nèi)核：無私奉獻，顧大局。
　　這些精神從來不是“過去時”。去年河南暴雨，鄭州“7・20”搶險中，年輕的水利技術(shù)員用無人機巡查管涌，老水利人帶著村民用沙袋筑堤，他們身上的拼勁、巧勁、狠勁，和幾十年前修灌區(qū)、建水庫的前輩們，其實是同一個“模子”刻出來的。
　　二、找對路：非遺是傳承精神的“活道具”
　　為什么偏偏是非遺？因為非遺從來不是“養(yǎng)在深閨”的藝術(shù)品，它是老百姓在生產(chǎn)生活里“用”出來的技藝、“演”出來的故事、“過”出來的日子——而紅色水利精神，正是在這些生產(chǎn)生活里生根發(fā)芽的。
　　（一）用“老技藝”修“老工程”，讓精神看得見
　　韶山灌區(qū)的渡槽修復工程里，周建國的鏨子比機器更管用。渡槽的青石構(gòu)件有上百年歷史，機器切割的截面太光滑，反而容易漏水，而周建國用祖父傳的“斜紋鑿法”，能在石面上鑿出細密的紋路，讓新石和舊石嚴絲合縫。
　　“我爺爺當年也修過水利，”周建國擦了擦手上的石粉，“1949年前修水塘，地主只給粗糧，他還是把塘壩修得結(jié)結(jié)實實。后來修韶山灌區(qū)，他帶著徒弟們沒日沒夜干，說‘這是給老百姓修的，不能偷工減料’。”
　　現(xiàn)在，周建國帶著5個徒弟修復灌區(qū)的石構(gòu)件，每個徒弟學的第一門課，不是鑿石頭，而是聽灌區(qū)的故事。他會指著渡槽上的“團結(jié)渠”三個字，告訴徒弟們：“當年修這渠，長沙、湘潭、株洲的人都來幫忙，你幫我運料，我?guī)湍汨徥�，這字是老百姓一起刻的，不是哪個人的功勞。”
　　這種“技藝+故事”的傳承，比單純講大道理管用。徒弟小李原來覺得鑿石頭又累又枯燥，聽了“貞姐堤”的故事后，再蹲在堤壩上鑿石，總?cè)滩蛔∠耄?ldquo;當年李貞懷著孕都能堅持，我這點累算什么？”現(xiàn)在小李不僅把“斜紋鑿法”練得爐火純青，還主動研究怎么用現(xiàn)代工具改進鑿法，讓修復效率更高——這就是老技藝里長出的新精神。
　　除了石匠技藝，還有很多水利相關(guān)的非遺能擔起這個擔子。比如“黃河夯土技藝”，過去修堤壩靠人力夯土，現(xiàn)在雖然有了壓路機，但在一些小型水利工程里，夯土技藝依然能用。傳承人在教徒弟夯土時，會講黃河邊百姓“夯土護家”的故事：抗戰(zhàn)時期，百姓用夯土筑堤擋住洪水，也擋住了日軍的進攻，這種“夯土就是護家”的信念，就是紅色水利精神的生動體現(xiàn)。
　�。ǘ�）用“老表演”講“新故事”，讓精神聽得見
　　“各位鄉(xiāng)親聽我言，今天不把別的唱，單唱韶山灌區(qū)建……”在韶山灌區(qū)的文化廣場上，72歲的張桂蘭帶著“韶山山歌”非遺傳承隊，正用山歌講灌區(qū)的故事。她的山歌里，沒有華麗的辭藻，全是大白話：“男的挑土挑到肩起泡，女的鑿石鑿到手起繭，不為自己多掙錢，只為稻谷堆滿倉。”
　　“韶山山歌本來就是老百姓用來記事、抒情的，”張桂蘭說，“過去唱的是種田、采茶，現(xiàn)在我把灌區(qū)的故事編進去，老百姓愛聽，也記得住。”有一次，她在廣場上唱《貞姐堤》，唱到“李貞跳進泥漿里，凍得渾身打哆嗦”時，臺下有個老太太抹起了眼淚——那老太太是當年的建設者，親眼見過李貞堵管涌的場景。
　　除了山歌，皮影戲也是個好載體。河北唐山的“樂亭皮影”傳承人，最近編了一出《紅旗渠》的皮影戲，里面有個場景特別打動人：技術(shù)員為了測渠線，冒著暴雨爬上懸崖，手里的測繩被風吹得亂晃，他卻死死抓住不放，嘴里喊著“渠線不準，老百姓就要遭殃”。這出戲在農(nóng)村巡演時，很多孩子看得入了迷，散場后還追著傳承人問：“后來渠修好了嗎？技術(shù)員安全下來了嗎？”
　　這些非遺表演，把紅色水利故事從“史書”搬到了“戲臺”，從“大人的話題”變成了“全家都能看的熱鬧”。當孩子們跟著皮影戲里的旋律哼起“修渠不怕難”，當老人們在山歌里想起自己當年的經(jīng)歷，紅色水利精神就不再是遙遠的歷史，而是能融進生活的記憶。
　�。ㄈ�）用“老手藝”做“新文創(chuàng)”，讓精神帶得走
　　在浙江千島湖的非遺工坊里，傳承人用“千島湖竹編”技藝，編出了迷你版的“新安江水電站”模型。模型里的水輪機、堤壩、輸電塔都編得惟妙惟肖，還能通過手動轉(zhuǎn)動葉片，模擬水輪機發(fā)電的場景。這種竹編模型一推出，就成了熱門文創(chuàng)產(chǎn)品，很多游客買回去給孩子當玩具，順便聽店員講新安江水電站的故事：“當年為了建電站，30萬移民搬離家園，他們把家當裝進竹筐，挑著擔子走，卻沒一個人抱怨。”
　　還有“紅旗渠剪紙”，傳承人把紅旗渠的“青年洞”“空心壩”等標志性建筑剪成剪紙，每張剪紙下面都配著一句短詩：“青年洞前青年笑，一錘一釬鑿山坳”“空心壩里水滔滔，當年汗水沒白澆”。這些剪紙不僅能掛在墻上當裝飾，還能做成書簽、筆記本封面，讓人們在日常使用中，隨時能看到紅旗渠的故事。
　　這些“非遺文創(chuàng)”，不是簡單的“老手藝+新包裝”，而是把紅色水利精神的“魂”裝了進去。當有人拿著竹編水電站模型，向朋友介紹“這是當年30萬移民建的電站”時；當孩子用紅旗渠剪紙書簽看書，問“媽媽，什么是青年洞”時，紅色水利精神就通過這些小物件，悄悄走進了更多人的心里。
　　三、破難題：傳承路上的“絆腳石”怎么搬
　　用非遺傳承紅色水利精神，不是一帆風順的，路上有不少“絆腳石”，得一個個搬開。
　　（一）傳承人“老齡化”，年輕人怎么接？
　　周建國的5個徒弟里，最年輕的28歲，最大的45歲，再年輕的就沒人來了。“鑿石頭又累又不掙錢，年輕人寧愿去工廠打工，也不愿學這個。”周建國很著急。
　　為了解決這個問題，韶山灌區(qū)管理局和當?shù)芈殬I(yè)學校合作，開了“石匠技藝+水利文化”的特色班。學校不僅免學費，還每月給學生發(fā)生活補貼，課程里除了教鑿石頭，還加了水利歷史、紅色文化的課。去年，這個班招了20個學生，其中有8個是00后。
　　“一開始我覺得鑿石頭沒意思，”19歲的學生王浩說，“后來聽老師講韶山灌區(qū)的故事，知道這些石頭是老百姓一錘一鑿修起來的，突然覺得這手藝挺光榮的。”現(xiàn)在王浩不僅學得認真，還在網(wǎng)上拍短視頻，記錄自己學鑿石頭的過程，視頻里配上灌區(qū)的故事，吸引了不少網(wǎng)友關(guān)注，還有人留言說“想跟著學”。
　　除了校企合作，一些地方還通過“數(shù)字化傳承”留住技藝。比如用3D掃描技術(shù)，把老石匠的鑿石過程錄下來，建成“數(shù)字技藝庫”，就算以后老匠人不在了，年輕人也能通過電腦、手機學習技藝。同時，還在數(shù)字庫里配上紅色水利故事的動畫，讓年輕人在學技藝的同時，也能了解背后的精神。
　�。ǘ�）故事“老套”，怎么讓年輕人愛聽？
　　張桂蘭的山歌隊在農(nóng)村巡演很受歡迎，但到了城里，年輕人就不愛聽了。“山歌的調(diào)子老，歌詞也都是過去的事，年輕人覺得沒意思。”張桂蘭說。
　　為了吸引年輕人，張桂蘭和當?shù)氐囊魳防蠋熀献�，給山歌加了流行的編曲，把歌詞改成了年輕人能聽懂的語言。比如原來的“男的挑土挑到肩起泡”，改成了“小伙子們肩扛土，汗水濕透了粗布衫”；還在山歌里加入了rap段落，讓年輕人更容易接受。
　　改后的山歌在城里的大學巡演時，反響特別好。有個大學生說：“原來山歌也能這么潮，而且里面的故事很感人，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韶山灌區(qū)是這么建起來的。”
　　除了改歌詞、改調(diào)子，還可以用年輕人喜歡的方式講故事。比如在短視頻平臺上，用動畫、漫畫的形式，把紅色水利故事做成“短劇集”；在游戲里加入紅色水利元素，比如讓玩家扮演水利建設者，完成“修渠”“堵管涌”等任務，在玩游戲的過程中了解精神內(nèi)涵。
　　（三）資金“短缺”，怎么讓傳承能長久？
　　非遺傳承需要錢，修復水利遺產(chǎn)需要錢，搞文創(chuàng)、做演出也需要錢。很多地方因為資金短缺，傳承工作只能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
　　為了解決資金問題，一些地方探索“政府+企業(yè)+社會”的多元資金模式。比如政府設立專項基金，支持非遺傳承人開展傳承活動；企業(yè)通過贊助非遺演出、文創(chuàng)開發(fā)，獲得品牌曝光；社會力量可以通過捐贈、眾籌的方式，支持水利遺產(chǎn)的修復和非遺傳承。
　　韶山灌區(qū)的“石匠技藝傳承基金”就是這么來的。政府撥了一部分錢，當?shù)氐慕ㄖ�企業(yè)捐了一部分，還有游客通過購買非遺文創(chuàng)產(chǎn)品，間接捐了一部分�；�金不僅能給傳承人發(fā)補貼，還能支持徒弟們參加技藝比賽、開展交流活動。
　　“有了基金，我們就能安心搞傳承了。”周建國說，“去年我?guī)е�徒弟去河南學習黃河夯土技藝，就是用基金的錢，回來后我們改進了鑿石方法，修復效率提高了不少。”
　　四、看未來：讓精神在新時代“活”起來
　　去年冬天，韶山灌區(qū)遭遇了罕見的低溫冰凍天氣，渡槽的部分石構(gòu)件出現(xiàn)了裂縫。周建國帶著徒弟們冒著嚴寒搶修，連續(xù)工作了三天三夜。搶修完成的那天早上，太陽升起，渠水重新流淌，附近的村民提著熱水、拿著饅頭來慰問他們，就像當年灌區(qū)建設時一樣。
　　“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”周建國說，“我們傳承的不只是鑿石頭的技藝，更是老百姓和水利人之間的那份情，是‘大家一起干，再難也不怕’的精神。”
　　用非遺傳承紅色水利精神，最終的目的不是讓非遺“活下去”，也不是讓精神“被記住”，而是讓這種精神能在新時代“用起來”——當人們在修復水利遺產(chǎn)時，能想起“艱苦奮斗”的信念；當人們在面對困難時，能想起“科學求實”的方法；當人們在考慮個人利益時，能想起“無私奉獻”的情懷。
　　就像周建國的鏨子，一錘一鑿刻在青石上，也刻在每個人的心里。當更多的人拿起這樣的“鏨子”，無論是傳承非遺技藝，還是建設新的水利工程，抑或是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奮斗，紅色水利精神就會成為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，支撐著我們繼續(xù)“敢教日月?lián)Q新天”。
　　未來，或許會有更多的00后、10后，像王浩一樣，愛上老石匠的鏨子、老藝人的山歌、老手藝的文創(chuàng)；或許會有更多的紅色水利故事，通過非遺的形式，走進校園、走進社區(qū)、走進千家萬戶。到那時，我們就可以說：紅色水利精神，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。